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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工招聘 我和他青梅竹马,待他成为世子心腹时,却将我献给了世子做侧妃

发布日期:2024-07-29 11:28    点击次数:50

美工招聘 我和他青梅竹马,待他成为世子心腹时,却将我献给了世子做侧妃

1

我初到周家,才七岁,一身孝衣,头上簪着白花,畏畏缩缩。

人称“周老爷”的周伯伯,拉着我的手进了门。

他说:“俭俭,不必拘谨,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。”

周家人口简单,府里管事仆役加在一起总共十个人。

周伯母一开始并不喜欢我,还有十一岁的周彦,一听说我是与他定下婚约的秦家女儿,气得一脚踢在了板凳上。

“谁要娶这个丑八怪!赶紧撵她滚!”

我幼时的确长得不好看,骨瘦如柴、面黄肌瘦、呆头呆脑。

周彦就不一样了,少年得意、英姿焕发、朝气蓬勃。

周伯母也不喜欢我,埋怨周伯伯当初不该意气用事地定下婚约。

但她是个很好的女人,出身文人清流之家,教养使她纵然心有埋怨,也没有说出太过分的话。

周伯伯说:“你不是一直很羡慕贺知州家有女儿吗?只当俭俭是上天送来给夫人圆梦的吧。”

说罢,又摸摸我的头:“俭俭放心,伯母心肠最软了,你乖乖的,她一定喜欢你的。”

我住在了周家,忐忑不安,处处谨慎讨好。

后来周伯母叹气:“罢了,秦俭,你既来到我身边,也是缘分一场,我自会尽我所能好好地教养你。”

“但有一点你要牢记,阿彦性情乖张,执拗起来连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无可奈何,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,将来婚事不成,我便做主为你挑个好人家,也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,不可心生怨怼。”

因她这番话,我诚惶诚恐地点头,不敢对周彦生出半点想法。

自此,周伯母教我识文写字、琴棋书画,也教我刺绣、缝补。

有时是她亲自教,有时是她身边的李妈妈教。

李妈妈说我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,老实得几近木讷和蠢笨。

每每这时,周伯母总是皱眉,失望地摇头:“确实没见过这么蠢的,脑子半点不灵光。”

我的眼泪在打转,低着头闷闷地想,我家祖辈粗鄙,本来就不是读书的好料子。

周伯母想要将朽木雕琢成一块玉,何其难。

但木讷也有木讷的好处,李妈妈说我是个厚道的好孩子,心思简单,又敬重长辈。

她说:“这孩子听人讲话的时候可认真,眼睛瞪得圆溜溜的,跟个小牛犊子似的,结果一问三不知。”

说罢,哈哈大笑,周伯母没忍住,也跟着笑出了声。

后来她有时候叫我“牛牛”,周伯母说:“哎呀这可太难听了,不成,还是叫妞妞吧。”

周家妞妞,是个蠢材,读书不济,针线活儿倒是学得有模有样。

周伯母感叹:“还好,总算有个拿得出门的手艺。”

她殊不知,这针线刺绣也是我一根筋学来的,我的手被扎得满是针孔,夜里挑灯,苦苦地练。

直绣、盘针、套针、抢针……

我对自己说:“做人总不能一无是处吧,伯母和李妈妈费了心地教,好歹学会一样,不然她们多寒心。”

针线熟练之后,我给周伯母绣过一方帕子,给李妈妈绣过钱袋,还给周伯伯的扇坠上打了个络子。

算不得好,但他们都笑眯眯的,说不错,继续努力。

因着他们的一路鼓励,蠢材的刺绣功底越来越好,周伯母很满意。

后来等我手艺属实不错了,觉得不能厚此薄彼,给周彦的玉吊坠也打了一个络子,鼓起勇气递给他,结果被他嫌弃地一把打落在地上。

“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,丑死了。”

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送东西给他了。

2

周彦是个混世魔王,我很怕他。

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,他会突然伸出手揪我的头发、趁大人不注意推我一把,心情不好时莫名地踹我一脚……

我已经很乖很乖地叫他“阿彦哥哥”了,可他仍是很讨厌我。

鉴于他的恶劣态度,我一度躲着他,隔老远看到他,吓得扭头就跑。

后来周伯母带我去过几次贺知州府邸,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厌恶只针对我一个人。

贺夫人雍容华贵,贺家的女儿大我两岁,名字叫“落落”。

楼上谁将玉箫吹?山前水阔瞑云低。

劳劳燕子人千里,落落梨花雨一枝。

贺落落连名字都这么美,不像我,秦俭秦俭,一听就是小户人家出身,勤俭节约。

落落是明艳漂亮的女孩子,站在她面前令我自惭形秽。

对我恶语相向、没个好脸的周彦,对落落异常耐心和友好。

他在贺家很吃得开,贺知州的两个儿子一个跟他同岁,一个年长他三岁,关系都甚好。

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,落落就拉着我一起画画、下棋。

哦,还有王通判家的小女儿,王嫣。

有时候落落和王嫣画了画,会拿给贺夫人她们看,大人们纷纷称赞。

这个时候我会敏感地把手里的画往身后藏,周伯母表情淡淡的,看我一眼,又很快地瞥过脸去。

然后王嫣突然跑过来,一把抽出我的画:“你们看,俭俭画的水鬼,张牙舞爪的,多么形象。”

众人哄堂大笑,我红着脸手足无措。

她知道,我画的是水牛,不是水鬼。

笑过之后,贺夫人看着周伯母道:“到底不是亲生的,蠢笨了一些。”

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周伯母,衣角揉搓得皱巴巴。

落落拉我一起下棋,周彦他们偶尔也会过来看一眼。

每次他过来,我都格外紧张,手中的棋子不知往哪儿放。

因为无论我往哪儿放,都会听到他一声嗤笑——

“蠢笨如猪。”

后来我再也不想去贺知州府里玩了。

周伯母也不想去了,因她每一次回来的路上,都大发雷霆,对李妈妈抱怨:“她有什么可神气的,说我们孩子蠢笨,若不是贺大人比老爷官高一级,我用得着受她的气,她们落落好歹大了咱们两岁,得意什么……”

说着,又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我的脑袋:“榆木疙瘩,回去好好地画个水牛给我看看,画不出来饭也别吃了。”

周伯伯说得对,伯母心肠最软。

明明罚我不许吃饭,可是李妈妈偷偷地给我端一碗,她也会装作看不见。

十岁那年,我生了一场温病,来势汹汹,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,险些丧命。

伯母让府里管事连夜去请大夫。

她坐在床边照顾我,脱不开身,因我一直拽着她的衣服,迷糊地唤她:“娘,阿娘,你来接俭俭了……”

伯母皱着眉头,命李妈妈拿了辟邪三宝过来,还将周彦从睡梦中提了起来。

周彦睡眼朦胧地站在我屋里,一脸懵。

然后周伯母举着辟邪三宝说道:“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,孩子既然已经到了我这里,我自会把她当女儿待,我家小子也会真心地对她,你且速速离开,否则我便不客气了!”

她那样知书达理的妇人,板起脸来十分威严,还踢了一脚周彦:“你说话!”

周彦一激灵,哭丧着脸说:“我说什么啊?”

“说你今后会对俭俭好,绝不会欺负了她,让她受委屈。”

我在周家四年,伯母常说我是蠢笨的榆木疙瘩,脑袋不开窍,可是私底下也会拿着我绣的帕子,冲周伯伯笑:“你瞧妞妞绣得多好,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,可没有这样的手艺。”

我与伯母之间,到底是有母女缘分,她曾对李妈妈说:“贺落落长得是挺好看,王家的女儿也比俭俭聪明些,但那终归是别人家的,咱们秦俭笨了些,好在还是有优点的。”

我不知我的优点是什么,莫非是李妈妈说的蠢材蠢材,蠢得可爱?

反正周伯母是很疼我的。

初到周家时,在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很是怠慢,欺我年幼,偷吃偷拿,还偷拧我的胳膊。

我的胳膊常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,但从不敢吭声。

后来还是李妈妈无意发现,告诉了伯母。

伯母十分生气,打发牙行把人卖了,还把府里的下人全都叫来:“睁大你们的眼睛看一看这孩子是什么人,既来了周家,她便是你们的主子,我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,不知尊卑!”

我一直以为,周伯母是不会让我给周彦做媳妇的,她也曾亲口说过,若周彦不愿,那桩婚事就作罢。

但我十一岁那年,她又一次带我去贺知州家。

与贺夫人及几位县丞夫人闲聊时,她拿出了我新给她绣的荷包,显摆了下——

“想来也是天意,我这媳妇儿,是自幼养在膝下,把我当亲生母亲孝顺,这孩子心眼儿实在,从前看着也不觉得多好,但现在啊是处处顺眼,我喜欢得紧。”

几位县丞夫人纷纷夸赞,说是她调教得好,自幼养在身边的媳妇儿感情就是深厚,令人羡慕。

伯母适时地展示了下我的刺绣功底,话里有话地说:“瞧瞧这手艺,咱们棣州的姑娘家,我没见过有绣得比她好的,我们俭俭才十一岁,就有这样的好功底……”

当时我站在一旁,呆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。

只知道贺夫人的脸色很难看,据我所知,她曾经跟贺知州提议要与周家攀亲。

因为当时有风向说周伯伯快要调动到京里升迁了。

我不知道伯母说我是媳妇儿是不是认真的,有没有问过周彦的意思。

因为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了。

翻天的时候,儿女情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,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挂齿。

贺知州开采私矿、贪赃枉法,判了个满门抄斩。

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,据说是天子近臣,司礼监掌印冯公公。

这样的案子,一旦与司礼监扯上关系,就是天崩地裂、血雨腥风。

当朝几大太监,鲜少有人性的。

那日李妈妈陪我一起出了趟门,去刺绣庄子买了点绣品式样。

回去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,满城风雨,官兵开道,人来人往。

一队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入城。

周家已经被包围了,我和李妈妈回去,等同于自寻死路。

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,天塌得太快,让人无从判断。

我只知道锦衣卫拿人的时候,李妈妈将我推开了,她拼命地喊:“她不是周家的人!她姓秦,叫秦俭,是城南玲珑绣庄的学徒,你们不信可以去问苏掌柜。”

李妈妈说的是事实,在周伯母发现我刺绣功夫不错时,着重培养,让我拜了玲珑绣庄最好的绣娘为师。

周家,最后只活了我和周彦两个人。

仔细地来说,周彦也不叫活着,我拜托苏掌柜找人将他从牢里拉出来的时候,他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了。

他还被净了身。

说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,但至少他还活着。

贺家的两位公子,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。

那年我十一岁,靠着给玲珑绣庄打样,挣得些许碎银。

苏掌柜是个好人,借给我们一处旧宅子,暂时栖身。

周彦很久才缓过来。他面容惨白,嘴唇干裂出血,整个人被打得半死不活,下半身伤口溃烂,无法愈合。

也幸亏他意识昏迷,我才能脱裤子给他清洗上药,否则以他那样的性子,怕是宁愿去死。

我很难过,常常捂着嘴痛哭,但哭过之后,又擦干眼泪,端着碗喂他喝药。

我把身上能当的东西都给典当了,所有钱都拿来给他买药。

自古净身之后的人,能撑过伤口感染活下来,也算是幸运儿。

我日夜照顾他,唯恐他死了。

熬药、熬粥,一口一口地喂。

后来他好不容易撑过来了,但整日躺着一动不动,跟死了也没区别。

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,而且从前就很怵他,但那个时候我说了一生之中最多的话,一边哭一边说,眼泪鼻涕一大把。

我说,死是很容易的事,但是就这么死了,阿彦哥哥能甘心吗?

我不信周伯伯是共犯,但我是女孩子,没能力申冤,所以你要振作起来,好好地活。

周家蒙冤,大仇未报,我不准你死,阿彦哥哥你起来啊,俭俭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?

你振作起来啊。

我握住了他的手,他似是睡着了一般,没有给我任何回应,只有垂的眼睫,颤动了下。

3

周彦什么时候想通的,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那日我从玲珑绣庄回来,他简单地收拾了下,与我辞行。

“我要去青州赵王府了。”

他变了,眼神平静,如一潭死水,漆黑不见底。

我结结巴巴道:“那,那我怎么办?”

他沉默了下:“你好好地待在绣坊,以后,找个人家嫁了吧。”

我摇了摇头:“可是,我跟你有婚约......”

少年眸光一紧,嘴唇紧抿,身上有几分戾气:“你是不是蠢!事已至此还提什么婚约,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,你我永远不必再见。”

说罢,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,拎了个包袱离开了。

我知道,那包袱里仅有一套换洗的衣服。

他是和牙行的人一起去的青州。

大宁朝皇帝老矣,宦官弄权,导致各路皇室、藩王拥兵自重,割据地方势力。

青州有赵王,并州有楚王,豫南有齐王,梁州有成都王……

势力最大的四王之中,数赵王封地最广,地理位置最优。

成都王封地多山,养兵最多,火药武器充足。

周彦选择入赵王府,定然有他自己的想法。

他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。

在他到了青州一个月后,我就后脚追了上去。

棣州,武定人士,三月入的府,倒是有一个改名叫长安的内侍。

他从府里闻讯出来,穿着青衣,身姿挺拔,少年风华。

那双淡漠的眸子,看到我后,倏地升腾起一簇火苗,怒气冲冲。

“你怎么来了?!谁叫你来的!”

我抱着包袱,怯生生地看着他:“我求苏掌柜帮忙找了辆马车。”

“阿彦哥哥,我只有你了,你在哪儿,秦俭就在哪儿。”

他是知道我的固执和蠢笨的,从前在周家犯了错,伯母罚我跪地三个时辰,我便一直跪着。

哪怕后来李妈妈拽着让我起来,我也会坚持说还没到时间。

伯母让我不许吃晚饭,李妈妈端来的饭菜放在桌上,第二天还是未动筷的。

为此周伯母总是说:“没想到这小牛犊子还是头小犟牛,比阿彦还要固执。”

周彦偶尔知晓,嗤笑一声:“又傻又蠢。”

我在周家四年,我的犟他很清楚。

所以他沉默了,最终咬牙切齿道:“秦俭,这是你自己选的路,不要后悔。”

然后他牵着我的手入了赵王府。

赵王府太大了,气派巍峨、飞檐千里、巧夺天工。

我也改了个名字,叫春华。

管事的孙嬷嬷常说:“小春华,把头低下来,不要用眼睛直视人,你能留在赵王府实属不易,若不是你哥哥求了吴公公,吴公公大发慈悲,我是不会要你的。”

我知道,她嫌我笨,不够机灵。

可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脑子的,我知道吴公公没有那么好心。

周彦,哦不,长安把攒了一个月的月例给了吴公公,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,低下了头,脸上堆满了笑。

他还承诺日后我们兄妹二人的月例,都会抽出一部分孝敬他。

我进了赵王府,后院一隅,不见天日,也不见长安。

王府规矩森严,气氛紧张,我整日和一帮姐姐们埋头浣衣,半点不得偷闲。

我的头一低再低,因为姜嬷嬷和孙嬷嬷一样严厉,偷懒耍滑、寻衅滋事,会狠狠地被打板子。

她们不在的时候,姐姐们才敢放松片刻,闲聊抱怨几句。

话题五花八门。

王妃身边的婢女秋儿,背主爬上了老王爷的床,王妃让姚妈妈动了私刑,秋儿差点儿死掉了。

世子爷是个情种,与世子妃感情不和,成天地闹,因为世子爷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,迷得神魂颠倒。

三公子倒是与夫人伉俪情深,但是三公子也好龙阳之癖,身边服侍的小太监都很俊。

还有四公子,性格孤僻,身有残疾,至今未成亲。

年龄最小的五公子是老王爷幼子,生母云夫人颇受宠爱,五公子生性顽劣,十分调皮。

姐姐们大都相貌普通,也爱做梦——

“我要是有机会见到主子就好了,说不定能被公子爷看上,从此飞上枝头,再也不用洗衣服.......”

“哪个公子爷?”

“哪个公子爷都好,反正比在这儿吃苦受累强,我的手都泡得裂开口了。”

“别做梦了,赶紧洗吧,洗不完饭也吃不上了。”

她们故事里的主子,我从来没见过,赵王府那么大,我连长安也很少见到。

我只能窥探到头顶那有限的蓝天,湛蓝湛蓝的,偶有成群的大雁掠过,也不知会飞去何方。

长安在老王爷院里当差,是个牵马挑车帘的小厮。

后来听闻他又去了三公子院里,给三公子牵马挑车帘。

冬天井水又冰又冷,我的手冻成了粗萝卜,肿得厉害。

顾不上别的,分发的衣服洗不完,连饭也吃不上。

每当这个时候,小雅姐姐拼了命地洗完自己的衣服,又来帮我洗。

她年长我八岁,对我很是照顾。

小雅姐姐的手满是冻疮,裂开了口子,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,飞快地搓衣服。

她说:“快点儿小春华,待会儿馒头都被她们拿光了。”

于是我们俩奋力地洗衣,洗完她拉着我一路跑,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到馒头和菜汤。

有时候馒头和菜汤也没剩下,芬玉姐姐会得意地从袖子里掏出两块酥饼。

“给,特意给你们留的。”

我伸手就要拿,小雅姐姐拍了下我的手:“不许吃,脏。”

说罢,拉着我就走。

芬玉姐姐在背后呸了一声:“假正经,死要面子活受罪。”

我后来听说,小雅姐姐和芬玉姐姐曾经是最好的朋友。

但是芬玉姐姐和膳堂烧火的太监对食了,小雅姐姐从此跟她分道扬镳,再也不理她。

她愤恨地对我说:“小春华你记住,太监没有一个好东西,肮脏龌龊的阉货,恶心透顶,令人作呕。”

那个膳堂的烧火太监确实不好看,模样猥琐,但是小雅姐姐的话也不全对。

我弱弱地想,阿彦哥哥就不是这样的,他一点也不恶心,也不肮脏。

而且我将来也是要给他对食。

但这话我是不敢说的。

我在赵王府洗了两年的衣服,周彦一共来看过我三次。

每次都是悄无声息地来,隔着老远,清清冷冷地站在不显眼的地方。

有一次我在廊下狼吞虎咽地吃馒头,一抬头看到他站在拐角处,眸光深沉地看着我。

我有些欣喜,想开口叫他,可惜被馒头噎得说不出话,卡在喉管,脸红脖子粗。

还是他走过来,帮我拍了拍后背,顺了气。

可惜还未等我开口,他已经塞给我一个小布袋,转身走了。

我没来得及去追他,因为小雅姐姐过来寻我了。

那个小布袋里,装着几样好吃的点心。

香腻的红豆糕、甜甜的栗子饼,还有羊角酥。

填满蜂蜜的羊角酥,咬一口满嘴的甜,渗透到心里。

我揣在怀里,没敢拿出来分给小雅姐姐。

因为周彦似乎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,还因为他是个太监。

小雅姐姐讨厌太监。

第二次见他是在冬天,那日我轮休,在房里睡觉。

我们住的是大通铺,一个屋里睡了十个人。

天气很冷,被窝也不暖和,我睡得十分难受。

因为手上的冻疮又疼又痒,被我挠得流血流脓,满被子都是。

后来迷迷糊糊地,屋子里进了人。

等人站在我床头的时候,我才反应过来,半睁着惺忪的眼睛,开口道:“小雅姐姐?”

来的是周彦。

也算是心有灵犀,他是来给我送冻疮膏的。

我欣喜道:“阿彦哥哥,你来得正好,我的手快痒死了。”

说罢火急火燎地去拿那冻疮膏。

结果一伸出手,被他握住手腕。

那只冻成烂萝卜的手,肿得发亮,溃烂流脓,被抓得血肉模糊。

周彦眼底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,眼眸氤氲着冷霜,凝结成冰,阴冷刺骨。

但我顾不上别的,心急地催他:“快给我呀,阿彦哥哥。”

他紧抿着嘴巴,表情凝重,将我两条胳膊从被窝里拽出来。

“别动。”他说。

那年我十三岁,趴在床上,裹着被子,仅露出两条纤细瘦弱的胳膊。

他蹲下身子,打开冻疮膏,一点一点,仔细地涂抹在疮口上。

我痒得抓心挠肺,冰冰凉凉的膏药散发着薄荷叶的香味,直钻鼻尖,奇异地让我畅快下来。

我眯着眼睛十分享受,眼眸弯弯:“阿彦哥哥,好舒服呀。”

他看了我一眼,缓缓地勾起了嘴角:“又蠢又笨。”

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嫌弃,但是又似乎不一样了。

周彦变化太大了,从前他骂我,是少年心性,桀骜不屑。

如今他骂我,竟有几分心疼和怜悯。

我愣了下神,猝不及防地掉下了眼泪。

他也愣了:“你哭什么?”

我抽泣着说:“好久好久,没听你骂我了。”

他沉默了:“...... 我以前经常骂你?”

“是呀,你以前总是骂我,还揪我头发。”

“以后不会了。”

“可是,我好想你继续骂我,揪我头发。”

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也不知为何生出这么多的委屈,眼泪像泄了洪。

“我有时做梦,梦到你在欺负我,可是一点也不想醒来,因为梦里伯母和李妈妈还在,还有伯伯,我一点也不想醒来……”

周家没了,我掉过眼泪,但从没有像那日一样,哭得泣不成声。

仔细想来,那些年过得太苦、太压抑,好不容易见了周彦,顿时撑不住了,委屈得像个孩子。

周彦沉默无声,眼梢泛红,伸手抹了抹我哭花的脸,想说什么,又无从说起。

最后,他眸光落在我的手上,恍惚道:“我记得,这是双会刺绣的手。”

一瞬间,他眼中闪过狠厉,抹了把泪,转身离开了。

那晚我失眠了。屋里姐姐们睡得正沉,鼾声响起,我遥遥地望向窗外。

月色流水一般从窗户缝里透过来,树影婆娑,晃动伸展,夹杂着呼啸而过的风声。

如鬼魅一样。

周彦没有问我好不好,我也没有问他好不好,因为我隐约地知道,我吃苦受累的时候,他一定也不好过。

周家没落后,我只知道,他是我唯一的亲人,是哥哥,是明灯,是人生走向。

我与他,是要一路前行的。

4

小雅姐姐死了,死得莫名其妙。

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一早起来,她的床铺就是空的。

后来被褥也被掀了,姜嬷嬷命人拿下去烧了。

明明前一晚,她还在跟我说话,说她今年二十一了,再过四年,赶上王府放良,她便可以拿钱给自己赎身,回家跟父母团聚。

说不定还可以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。

她还说:“小春华,你要好好地努力,坚持下去,总有一天,你也会熬出头的。”

小雅姐姐怎么就死了呢?

我拼了命地洗衣服,寻得见空看到姜嬷嬷,不知不觉地已经站了起来。

我想问问她小雅姐姐怎么死的,为何要把她的被褥烧了。

可是芬玉姐姐拦住了我,捂着我的嘴,连连摇头。

她眼眶通红,我便不敢问了。

芬玉姐姐后来告诉我,吴公公那个老阉货,一早就看上了小雅姐姐。

小雅姐姐不愿委身于他,他便将人调到了浣衣所。

可是她还是没能逃脱魔爪,无数个夜晚,她被人带去吴公公房间,遭受凌辱。

我醍醐灌顶,倏地想起很多个夜晚,有小太监来敲门,唤小雅姐姐出去。

每次小雅姐姐都是脸色极白,紧抿着下巴。

但她又会冲我笑,说她去去就回,让我先睡。

大通铺所有的姐姐都知道,唯有我是个笨蛋,呆头呆脑。

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?大家都是一样的弱小卑微,小雅姐姐饱受折磨,一头撞死在吴公公房里的时候,谁也救不了她。

那时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: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弱小的时候,谁都没得选择。

我也后知后觉地明白,周彦更清楚这个道理,他对权利的渴望,大抵便是周家没落之时,登峰造极。

那年我十四岁,浣衣三年,终于熬出了头。

周彦得了三公子赏识,将我从浣衣所要了出来。

我如今在赵王三公子萧瑾瑜院里当差,是他夫人陶氏身边的一名婢女。

没错,就是那个与夫人伉俪情深,又好龙阳之癖的三公子。

三公子院里,有莺有燕,也有如玉少年,皆是绝色。

连他本人也是生得极好,皮肤白皙、玉树临风、英俊倜傥。

萧瑾瑜爱美人,人尽皆知。

此“美人”非彼“美人”,不在乎别的,只要长得好看,容颜绝佳,他便喜欢。

但他又很挑剔,眼光极高,所以能出现在他身边的,无论是宠宦还是爱妾,都担得起“妙绝”二字。

陶氏待我温言温语,听说我是长安的妹妹,颇多照顾。

她的举止很奇怪,看着是个宽容的女人,待三公子身边的美妾都很好,唯独对他身边的太监,极不待见。

尤其是那个书房伺候的权思小太监,年龄比周彦还要小三岁,生得唇红齿白,极其漂亮。

陶氏每每提起他,厌恶至极。

但长安不同,同样是太监,她待他态度和蔼,赞赏有加。

直到有一次,我听她吩咐,去给三公子送凉糕。

院里桃花灼灼,枝繁叶茂,花下架了素白屏风,有一美人站在屏风后面,身姿婀娜,青柳绿腰。

三公子在作画,作的自然是——

屏风画纤腰,昔年窥美人。

萧瑾瑜一袭白衣,神情专注,身如玉树,风流不羁。

周彦站在一旁,附身同他耳语,同样是芝兰玉树的一道身影,格外瞩目耀眼。

玉冠束发,轮廓分明的脸,鼻梁高挺,嘴唇润红...... 我自幼便知阿彦哥哥英俊不凡,几年下来,少年风姿,只增不减。

纵然是净了身,他与别的太监仍有不同。

他的眉毛浓黑,眼睛深邃,声音也是低沉有力的,甚至还有喉结。

成为太监的时候,他其实已经发育完全,是个硬朗的男孩子了。

更何况,他自幼习武,体格健硕,若是不说,任谁也绝对想不到他是太监。

三公子落笔生花,回头冲他一笑,皙白面上几分风情,眼梢皆是绵绵的宠溺。

然后他伸出手,拂去落在周彦肩上的一片桃花。

那手顿了一顿,又为他理了理衣襟。

清风拂面,桃花飘香,我心里突然一紧,像是有什么东西细微地开裂,漫延出丝丝不安。

然后我低着头放下糕点,匆匆地离开。

半路之上,周彦追上来,拦住了我。

他拽住我的胳膊,本着脸说:“秦俭,你不要瞎想,不是那样的。”

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解释,他好像也不知道,神情复杂,还是幽幽地说道:“如果我想走捷径,就不会隔了三年才把你接出来。”

我懂了,何尝不懂,周彦曾是多么桀骜的人,他那样的男孩子,怎会甘心屈服?

他如今,是三公子的一把刀。

暗卫、杀手、死士...... 三年时间,他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,一步一步,手染鲜血地往上爬。

这些我是后来才知道的,也是后来才知,表面温润如玉的三公子萧瑾瑜,骨子里藏着多么大野心和欲望。

他姓萧,皇室宗族焉有平凡之辈,周彦靠近了他,没有被吃掉,成了他的利爪。

所幸,周彦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价值。

三公子纵然有别的想法,也得掐灭了这个念头。

比起风花雪月,他更希望拥有一把好刀。

这也正是陶氏待他与权思不同的原因,权思会出现在三公子的床榻,长安永远不会。

周彦的变化越来越大,更准确地说,是他成长了。

他得三公子器重,连老王爷身边的吴公公也对他客气起来。

毕竟未来的世子之位,花落谁家尤未知。

世子爷迷恋青楼女子,纳进了府,尊为如夫人,世子妃闹得家宅不宁,老王爷多有怨言。

我虽然到了三公子的院里,但是与周彦仍是不常见。

他很忙,有时出公差,一走就是大半个月。

他的世界很大,有心机深沉的三公子,有出生入死的兄弟,有杀不完的人......

而我小小一个,在赵王府一隅,毫不起眼。

十五岁那年,盛夏时分,树上蝉鸣。

我在夫人房内当值,夫人午睡,我也趴在外面桌上昏昏欲睡。

忽然肩头一沉,茫然抬头,看到一身锦衣、纤尘不染的三公子。

他给我披了件衣裳,见我醒了,眉眼皆是笑意。

“吵醒你了?”

他的声音悠扬悦耳,含着隐约的揶揄。

我顿时清醒,赶忙起来行礼。

三公子好整以暇地坐下,忽然伸手将我拉到他怀里,硬按着坐在他的膝上。

我紧张地涨红了脸,极力挣扎,他却“嘘”了一声,戏虐道:“要吵醒夫人吗?”

我顿时不敢动了,身上冷汗淋漓。

萧瑾瑜的手慢慢地抚上我的头发,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,似笑非笑:“害怕?可惜你哥哥出去了,今天不会回来。”

我向来是个蠢笨的,额上急出了汗,下意识地推开他。

“三爷,这样不成体统。”

“嗯?”

他声音懒洋洋的:“什么是体统,秦俭你告诉我。”

我名春华,府里所有人都这么叫我。

他不可能知道我的本名,除非是周彦告诉他的。

那一刻,我的脑子竟然无比清醒,低声道:“哥哥说,三爷对我们有恩,要对您敬重有加,不可造次。”

“好啊,你们兄妹二人真是有趣,一个个的,净会拿鬼话哄我。”

萧瑾瑜莫名地有了脾气,搂着我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,凑到我耳边,幽幽道:“我那日问你哥哥,纳了你为妾如何?你猜他怎么说?”

我浑身发冷:“不,不知道。”

“长安说,他就这一个妹子,绝不会给人做妾,哪怕是三爷也不行。”

萧瑾瑜笑出了声:“他胆子可真大,竟敢这样跟我说话。”

“不过秦俭,你哥哥是有些本事的,我们俩打了个赌,他日事成,我纳你为妃,他绝不阻拦。”

事成?什么事成?

我吓了一跳,他胆子太大了,太张狂了,就不怕此事被人听去。

萧瑾瑜想要的,明目张胆,是世子之位。

赵王封地最大,地理位置最优,明争暗斗多年,他那只知为青楼妓子出头的大哥,凭什么能坐在那个位置上,稳如泰山。

明明,最争气的是他,得老王爷赏识和欢心的也是他。

可是赏识和欢心没有用,老王爷重嫡庶尊卑,不会把位置传给他。

我伸手捂着耳朵,萧瑾瑜在我耳边轻笑,扯下了我的手。

“小美人,对你,爷势在必得。”

5

那晚,西风袭窗,我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窗前。

天边一轮弯月,如幼年在阿爹阿娘身边看到的如出一辙。

也如在棣州武定,周家院落里那一轮,同样余晖倾洒。

我呆坐了很久,连周彦何时过来的也不知道。

他在窗外,斜倚着树,一身侍卫玄衣,神情清冷,同样看了那一轮月。

月光很美,为他身上镀上一层银光,那长身玉立的身影,显出几分孤寂。

他恍惚道:“秦俭,还记得吗?两年前我问你,在赵王府最不习惯的是什么,你说孙嬷嬷让你低下头,不要直视着看人,可是我娘曾经告诉过你,昂首挺胸,把头抬起来,说话要直视人的眼睛。”

我点着头,鼻子一酸,眼泪掉了下来。

他的声线清冷起伏:“秦俭,从今以后,我要你永远抬头看人,被人仰望。”

周家被抄四年了,四年足以改变一个人。

阿彦哥哥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少年,他如今深沉、阴郁、狠戾...... 眉眼之间冷若寒霜,越来越像一把麻木染血的刀。

他曾经负伤回来过。

从前每一次外出回来,他都会来看我一眼,可是那一次没有。

我心生疑惑地闯进他的房间,看到他赤裸着上身,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,昏昏沉沉。

那个叫茂行的武侍,是他同生共死的伙伴,此时正拿着金创药,不知如何是好。

他中了剑伤,并且伤得极重。

我问为何不请大夫。

茂行哭丧着脸说:“长安不肯,说怕吓着姑娘,让咱们私底下上点儿药就成。”

那个傻子,原来浑身都是伤,旧伤新伤,历历在目,令人记忆犹新。

原来阿彦哥哥,心里是在意我的吗?

那么为何,要跟三公子打了那个赌?

又为何要告诉三公子,我本名秦俭。

我难道不是他一个人的秦俭吗?

我有些生气,小女孩闹脾气一般,等着他来解释。

可他没有解释,等了那么几日,又匆忙地离府了。

我在陶氏身边很清闲,把刺绣的手艺又重新捡了回来。

我花了半个月的功夫,极用心地打了一个络子。

陶氏说我这个络子打得这样精细,一看便知是要送给心上人的。

我原是要送给周彦的,当年在周家,我送出去的络子被他扔在地上,如今仍要坚持送他,为的是让他明白我的心意,一如初衷。

可是还没送出去,被三公子一把夺了过去。

他赞许地点头,说:“络子打得不错。”

然后光明正大地用在了自己的扇坠儿上。

于是,周彦知道了,电商美工外包网陶氏也知道了。

我急急地解释,周彦淡淡一笑,陶氏也是淡淡一笑。

周彦说:“三公子,挺好的,是个可托付之人。”

陶氏则说:“春华,你也快及笄了,既然对三爷有情,三爷也喜欢你,届时抬了身份也无妨的。”

她可真是大度,难怪三公子与她伉俪情深。

我不服,红着脸又跟周彦解释。

他却默不作声地牵了我的手,道:“走,我带你去校练场学射箭。”

周彦上马,将我拉上马背,带着我去了赵王府的校练场。

他教我弯弓射箭,手把手地教,正对红心,“嗖”地射出。

他离我很近,呼吸近在咫尺,我微微侧目,兴许唇瓣便可触碰到他的脸。

我有些紧张,而周彦握着我的手,贴着我的脸,眼眸眯起,缓缓地对我道:“秦俭,我要将你推到最高的位置,让你呼风唤雨,成为大宁朝最高贵的女子。”

我心里一颤,手软了。

可是他力气很大,固执地握紧了我的手,长弓箭簇拉满,势如破竹,“嗖”地冲出,穿透了靶心。

我急声解释:“我不要做什么最高贵的,也不想呼风唤雨。”

他眸光一沉,望着我,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,声音也冷了下来:“由不得你,当初你入了赵王府,我便说过,这是你自己选的路,不能后悔。”

我想反驳,可他没有给我机会,他强势地拽过我的手,我挣扎,他力气很大,不管不顾地将我的手放在弓上,直直地对准靶心。

“上天既然让我们走了这条路,势必要将此路趟到底,趟到烂,趟到最高处,哪怕粉身碎骨、万劫不复,否则,何必存活于世。”

既做了阉人,便要做那顶端的人上人....... 他竟有比三公子还要大的野心。

他的眼神那样阴狠、毒辣,充满了杀意。

周彦,原来一直以此为目标,在血里趟路,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。

我十六岁那年,赵王府出了变故。

备受世子爷宠爱的那位如夫人,诞下小公子之后,母子二人皆被世子妃送去的汤品毒死了。

世子爷疯了一般,要杀了世子妃。

闹得人尽皆知,沸沸扬扬。

世子妃是大族出身,纵然有错,毒死的也只是个卑贱的青楼女子,小公子也只是庶出,命不值钱。

可是当晚世子妃被掐了脖子,后半夜真的气绝身亡了。

世子妃所生的大公子六岁,是老王爷最疼爱的嫡孙,得知母亲死讯,哭晕了过去。

世子爷被老王爷关了起来。

那日,我去找周彦,无意听到他与三公子谈话。

三公子道:“事已至此,父王竟还不肯废他。”

周彦声音平静:“三爷可以帮王爷一把。”

“长安,有些罪名,是要跟一辈子的。”

“不,三爷的手很干净。”

三公子沉默了下,良久,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:“去吧。”

那晚,世子爷的碧水阁起了火,人人都说是世子爷失心疯,打翻了烛台。

只有我趴在窗台看月亮,脑子莫名地聪明了起来。

世子妃真的是被世子爷掐死的?如夫人和小公子真的是被毒死的?

出身青楼的如夫人,怎么会那么巧,和世子爷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同样的长相?她又是如何出现在世子爷身边的...... 无人得知,永远也不会有人得知。

世子爷一死,没过多久,老王爷的幕僚纷纷提议重新议储。

人选自然是三公子。

三公子清风霁月,君子慎独,去年青州洪涝,修复水坝出了不少力,口碑甚好。

同龄的四公子是个瘸子,当不得大统。

萧瑾瑜袭了世子之位。

在他成为世子爷不久,周彦要我做他的侧妃。

我自然是不肯的,执拗地看着他,沉默无声。

周彦眸光幽深,与我对视。

他说:“俭俭,听话,侧妃只是暂时的,我会将你推到更高的位置,你只管按照哥哥说的去做,这辈子,我护着你。”

我拼命地摇头,冲他扔了一个茶杯。

茶杯重重地砸在地上,一片破碎,更像是砸在了我的心上,四分五裂。

我愤怒地说:“我跟你有婚约,这辈子只能嫁你。”

他无声地笑了,眼里一片冰凉,氤氲着沉沉的暗色:“别傻了,我能给你的,只有这么多。”

说罢,他转身走了。

那晚,我做了一个生平最疯狂的举动。

我洗了澡,夜深人静的时候,散了头发,躲进了他的房间。

周彦歇息的时候,熄灭了灯。

我轻手轻脚地上榻,钻进了他的被子。

他是习武之人,十分敏锐,但他那日喝了酒,一身酒气,醉醺醺的。

待他反应过来,我已经快速地趴上去,勾住了他的脖子。我脸红得像火烧,低声地轻唤一声:“哥哥。”

周彦不可思议地看着我,眼眸里写满了震惊。

他还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,以为自己是在做梦。

我将脸贴在他身上,声音娇弱、胆怯,令人发抖:“不是梦,是真的,俭俭喜欢你,要做你的女人。”

他反应过来,一把将我推开:“秦俭,你疯了!”

我又恬不知耻地凑了过去,拉着他的手,放在脸上:“你说过的以后不会欺负我了,可是你又惹我哭了。”

眼泪滚烫的落下,他的手像是被灼到一般,猛地想要缩回。

我紧紧地握住了,他的手掌好粗糙,僵硬的茧子,很是硌人。

我不管不顾地上前,抱住了他:“阿彦哥哥,你别不要我,伯母早就认我是周家的媳妇儿了,我是父母之命,不可违抗。

“我是要跟着你的,我这辈子只能是你的人,你若是不要,也不必推给别人,我可以去死,见了伯伯、伯母顺便告你个忤逆之罪,让他们打死你。、

“你自己看着办吧,今日我便把事情做实了,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,别想着赶我出去,我什么都没穿。”

我哭得不行,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。

良久,周彦的手落在我的背上,像是烙铁一样,十分烫人。

我激灵了下,止不住颤抖,怔怔地看着他,四目相对。

他眸光隐晦,似是藏着千言万语,情绪难明。

粗砺的手摸了摸我的脸,擦去眼泪,他喉结滚动,哑着嗓子道:“俭俭,你可想清楚了,我是个太监。”

“想清楚了,你是个妖怪也无妨,只要是你就成。”

他愣了下,忍不住笑了,收紧胳膊搂住了我,声音无奈,还隐约地哽咽了下:“你怎么这么蠢呢,我给过你机会了,你一次都没抓住。”

“你给我什么机会了?”

“离开的机会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俭俭,机会不会一直有的,你错过了,以后永远都没了,将来你恨我也罢,怨我也罢,我都不会放你离开了,这是你自己选的路,不能回头。”

他的眼睛湿漉漉的,埋在我的脖颈,冰凉一片,声音喃喃自语,又异常执拗:“我已经放过你了啊,是你自己执意如此,怨不得我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抬头看他,眼眶湿热:“我不回头,你也不能回头,木已成舟,回头无岸了,更何况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。”

他哑然失笑,吻在我的眼睛上,神情柔软得不可思议:“傻瓜,你什么都不懂......”

我懂,怎么可能不懂。

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,七岁那年初次见他,我心里就生出了一朵花。

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张扬的男孩子呢?他璀璨得像星星,笑起来灿烂生光,桀骜自信,那么的耀眼夺目。

我不敢看他,头越来越低。

伯母说抬起头来,直视人的眼睛,我才鼓起勇气想,兴许,我可以看他一辈子的。

不,一辈子太长,未来沉浮不定,秦俭只争朝夕。

6

入冬的时候,青州下了一场雨。

风雨飘摇,空气中还夹杂着血腥味儿。

他们说,这血腥味儿是从京城传过来的。

老皇帝驾崩了,司礼监的几名太监勒死了陈贵妃,软禁了太后,杀了几名朝臣,然后将年幼的七皇子推向了皇位。

陈贵妃是七皇子的生母。

朝政彻底地控制在宦官手中,几大太监搅起了血雨腥风,又斗得头破血流。

各路藩王都在观望,蠢蠢欲动,因为内廷西厂还有一位厂督徐千,人称徐千岁。

徐千岁与司礼监东厂的大太监姜春、郑岚等人不同。

陪皇帝吃喝玩乐、讨皇帝欢心、炼丹炼药....... 这些徐千岁早就不屑做了。

皇帝在位时,他已经兵符在手,掌京城卫戍军,可调遣三大营军马。

京城风雨,无论闹得如何厉害,徐千岁不染分毫,冷眼旁观。

就在各路藩王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,徐千把火烧到了各地。

那日,赵王府上下一片混乱,老王爷连夜召集幕僚,几位公子从美人窝里被拽了出来。

所有人都很紧张振奋,京中给赵王府送来信帖——

“京上报急,诏天下勤王。”

准备了大半年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入京。

可这一天来了,反而没人敢去了。

徐千不止给赵王府发了勤王表,其余各路藩王也都是通知了的。

如此一来,反而让人摸不透头脑,入京勤王,谁知道是不是幌子?

万一是骗到京里杀了呢?

大家都去勤王,届时纷争又起,难保不是鹬蚌相争,渔人获利。

可是不去又不甘心,这个时候,第一支冲出去的队伍,有可能占了先机。

赵王府商议了三天三夜,仍是没个结果。

气定神闲的反而是三公子。

我同时发现,那些日子周彦不在。

他们又在做事了。

他走的时候,特意来看我,眼眸深深,神情坚毅。

仿佛有千言万语,最终却只有简单一句——

“俭俭,等我回来。”

赵王府,院中蒙蒙细雨,打在花树残枝上,一片萧索。

萧瑾瑜站在廊下,身披银狐大氅,如玉公子,身如玉树。

他将一个暖炉塞到我手里,眸光流转,伸手将我的梅色棉衣敛紧了些。

“放心,我答应过长安,若他这次回不来了,我会护你一生周全。”

我心里一紧,指甲深陷在掌心:“这次很危险?”

萧瑾瑜勾起嘴角,笑得云淡风轻:“入京刺杀,当然危险。”

我的脸白了一白。

他继续道:“秦俭啊,我原本想要的只是世子之位,青州为王,是你哥哥说君权神授,既寿永昌,不试一把如何甘心?

“天生民不能自治,于是乎立之君,付之以生杀之权,那个位置谁不想坐呢?但我从前也只是想一想,长安口出狂言,真是胆儿大。

“可我竟然觉得他是对的,世人常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,同样是萧氏子孙,我如何就坐不得那天子之位,封禅泰山。”

萧瑾瑜眼底云潮暗涌,漆黑的眼瞳映着赵王府的雨落庭院,可那目光深处,分明是遮掩不住的野心和诡谲。

不试一把,如何甘心?

自古以来,一将功成万骨枯,燃起的这场腥风血雨,是时候添把柴了。

五日之后,上京凌晨,一队人马在街上呼啸而过——

“民之所欲!天必从之!赵王起义!诛杀奸逆!”

“赵王起义!”

长矛之上,挑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春以及随堂太监郑岚的脑袋。

赵王起义,入京勤王,天下沸腾,掀起第一轮浪潮。

消息传到各地,老王爷反而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起义了的人。

尚且来不及同幕僚商议,萧瑾瑜已经一身铠甲,整顿待发。

他跪在老王爷面前:“宦官外戚干政,祸乱朝纲,儿臣奏请父王,为天下万民做主,勤王护驾,匡扶皇室!”

养兵千日,正义之师。

幕僚纷纷跪地,道:“成都王昨日已整兵入京,齐王紧跟其后,事不宜迟,请王爷下令,为天下正道出师!”

老王爷一腔热血被唤醒,岁老根弥壮,将尽列扬辉。

赵王起义,正式加入了皇位之争。

我在青州,周彦在京城,算起来,已经两年未见。

没有书信,但是朝堂动向,天下皆知。

一月,藩王入京,废黜小皇帝,囚于庶人府。

五月,四王之乱挑起,数次短兵相见。

八月,徐千岁坐京观虎斗,仍牢地牢把控京中防卫及三大营军马。

十月,实力最强的成都王与楚王打得你死我活。

十一月至次年三月,楚王被杀。

五月,赵老王爷强烈谴责成都王杀害皇室宗族的罪名。

…………

两年又一年,我二十岁那年,赵老王爷终于登基。

改国号明德,大赦天下。

赵王府举家入京,阵仗浩大。

我与周彦三年未见,仿佛隔了几十年般漫长。

入京那日,他前来迎接,穿着飞鱼蟒衣,云锦妆花,佩绣春刀,长身玉立。

如今的他,漆发朱唇,眉眼昳丽,高傲矜贵,已然不复少年模样。

英俊绝伦的一张脸,雕刻般的五官,明明什么都没变,却仿佛翻天覆地地变了。

是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更重了,眼眸深沉更加幽不可测,大概是杀生多了,身上便有种生人勿近的气息。

他如今,在司礼监位高权重,不仅是萧瑾瑜的一把刀,也是皇帝的一把刀。

他离开时说:“俭俭,等我回来。”

一晃三年,春暖花开,终于相见。

京中置办的宅子里,他牵着我的手到房内,房门一关,迫不及待地将我抱入怀中,力道之大,仿佛要将我揉进在他身体里。

我险些喘不过气,而他捏了捏我的脸,神情柔软,清冷的声线哑了又哑:“...... 俭俭,你长大了,长成大姑娘了。”

我愣了一愣,回应着抱住了他的腰,脸有些红:“我已经二十了,快成老姑娘了。”

“是吗?为何我总觉得你还是一个小孩子。”

他摸了摸我的头,眼眸幽邃漆黑,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,泛着细碎的光。

我瞪着眼睛看他,他低下头,缓缓地勾起嘴角,看着我戏笑道:“可是等不及了?”

我赫然地点了点头:“周彦,你什么时候娶我?”

他讶然了下:“你叫我什么?”

“周彦。”

“怎么不叫哥哥了?”

他有些不满,手指抚过我的唇,摩挲了下

我的脸又红了:“我已经老大不小了,怎好一直叫哥哥。”

他笑了,若有所思地看着我,眸光微动,然后低头吻在了我的唇上。

然后他眼中染了层雾光似的,潋滟生光,在我耳边低声地轻笑:“可是你钻我被子的时候,叫的就是哥哥。”

声音欲哑,心跳铿锵有力却乱了分寸,我知道他故意在逗我,于是红着脸,故作镇定地看着他:“等你娶了我,我天天叫你哥哥。”

他哑然失笑,脸上几分薄薄的绯色,蔓延到耳朵上,煞是好看。

接着逗小猫儿似的,捏了捏我的后颈:“还不是时候,俭俭,再等等。”

什么意思?我有些紧张:“你不会,还想把我塞给三爷做妃子吧?”

三爷萧瑾瑜,如今是大宁的赵王,虽还未册封太子之位,但那也是早晚的事。

周彦眉眼深沉,眼中情绪不明,却很坚定:“不会,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。”

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娶我呢?我想问,但又没问,因为周彦做事,一向有他的道理。

就如同我没有问他,这三年,有没有想我。

我以为我们之间,那种相依为命的感情,一个眼神便可胜过千言万语,何需多言。

直到我见到了贺落落。

在周彦的府邸。

周家被抄,活了我和周彦两个。

贺家被抄,只活了落落一个。

因为当时的她,十三岁,已经出落得十分标致。

她被姜公公带回了京中府邸,猥亵凌辱,沦为阉人的玩物。

整整六年。

她那时还那么小,恐惧、害怕、求饶…… 最终在一次次的“教训”之下,懂了规矩。

落落容颜娇媚,身段窈窕,眉眼一抹朱砂红,艳活新鲜。

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,有朝一日会被周彦所救。

斩杀姜阉,故人相见,落落扑进他怀里,哭红了眼。

我在青州三年,落落在京中,陪了周彦三年。

那是腥风血雨、阴谋阳谋,自顾不暇的三年。

他甚至没有给我写一封信,却在京中置办了宅子,护着落落,给了她安稳的生活。

明知落落也是身世可怜,但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。

从前在棣州武定府,他便对落落温柔耐心,如果没有那场变故,最后终成眷属的兴许会是他们。

周彦入宫了,临走之前唤了落落来见我。

他说:“你初到京中,有什么不习惯的可跟落落说,让她好好地陪你。”

落落一身水青色褙子,眼中掩盖不住的惊喜:“俭俭,可算把你盼来了,大人说你今日会到,我不知有多欢喜。”

府邸亭台水榭,故人相见,她热情地拉着我问东问西,说起了很多幼时之事。

她熟练地差遣那些下人,俨然家中女主人一般。

我满脑子那句“大人”,这么多年了,仍是改变不了蠢笨的性子,傻愣愣地问她:“你与周彦,是什么关系?”

三年,不是三个月,朝夕相处,焉能不让人怀疑?

落落倒茶的手顿了一顿,她的手水葱一样白嫩好看,是双会画画的纤纤玉指。

“俭俭,我知道大人对你的感情,我不会破坏你们关系的。”

“所以,你是他的人了?”

落落无奈地笑了一下,很是苍凉:“我脏了身子,怎么配做他的人呢?”

“俭俭,他喜欢的是你,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,算不得什么的,你不要介意,给我条活路,好不好?”

话里有话,一向不是我这种呆笨的脑子能够捋清楚的。

我有些浮躁,喝了桌上那杯水,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:“他有没有碰过你?你们是不是睡在一起了?”

落落诧异于我的直接,低下了头,轻声道:“不关他的事,是我主动的,你知道的,我在阉人府里九年,他如今成了这样,我懂的怎么伺候他,怎么让他放纵,让他快乐,你是良家子,你不会的。”

说罢,她掀开了衣袖,露出胳膊上欢好的青紫痕迹给我看。

如坠深渊,浑身的血液凝结,原来是这种感觉,我的脸白了又白。

落落红了眼圈,抬起头看我,诚恳道:“俭俭,我求你了,大人不舍得折磨你的,就让我留在府里伺候他,我不会跟你争的,我明白他心里只有你。

“我从幼年,就一直爱慕着他,幻想跟他终生厮守,那个梦已经破碎了,你就当可怜可怜我,成全我。

“你若容不下我,大人也不会容我,念在幼时情分,让我留在他身边吧。”

她跪在我面前,苦苦地哀求,我脑子一片混乱,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。

是这样吗?周彦,相爱的两个人不是应该心意相通吗?那么我此刻心里很痛,你感觉到了吗?

我虽愚笨,自幼也是在周伯母和李妈妈的教导下饱读诗书的,可此刻,竭尽全力地在脑中搜索,也找不出安慰自己的话来。

周彦,不该这样啊,这样是不对的。

7

那日周彦回府,月色正浓,来到我的房间。

换下那身飞鱼蟒衣,卸去白日里的冷漠,他眉眼之间染了几分暖意。

灯光如豆,他将我搂在怀里,摸了摸我的脸:“俭俭,我好想你,这三年无时无刻地不在想你,今日相见,仍觉像是做梦一样。”

若是从前,我定然是欢喜羞涩的,可他不知,隐约之中已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。

我望着他,眸光一片平静:“周彦,我们圆房吧。”

说罢,我伸手去解他的衣服,手指刚刚触碰,便被他一把握住,他眼中一片隐晦不安:“俭俭,我是个太监。”

“可是太监也会动情,也有需求,不是吗?”

他的脸有些难看,手稍稍用力,汗津津的:“...... 我还没做好准备。”

我莫名地有些想笑,回想起青州三年,他不在的日子,我竟因好奇去找了芬玉姐姐。

他说我什么都不懂,其实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了。

与太监对食究竟是什么意思?芬玉姐姐说的时候,我没觉得恶心,只因那人是我的阿彦哥哥。

那人是我心中白月光,掌中明灯,一路指引前行的方向。

可是此刻,这个人,我竟觉得有些恶心了。

没准备好吗?那么落落算什么呢?

我静静地看着他,十分固执:“这么多年了,怎么会没准备好呢?阿彦哥哥,我喜欢你的呀,你知道的,秦俭好喜欢好喜欢你。”

我抽回手,强硬地去脱他的衣服,一边脱,一边忍着哽咽之声。

他喉结滚动,眼梢染红,额上泛着晶莹的汗,连眼神都开始紧张不安起来:“俭俭,住手,别这样。”

那双手再次钳制住了我,可笑又可叹,他如今这样的地位,竟然也有慌张无措的时候。

我看着他落荒而逃,狼狈地夺门而出,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……

次日,我搬离了周彦的府邸。

因为一早醒来,我亲眼看到落落从他的房间出来。

她自然也是看到了我的,脸色微变,神情极不自然。

“昨晚,大人心情不太好,夜深的时候唤了我来陪他。”

她嗫喏地说着,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下衣衫领口,显得局促不安。

我冲她淡淡一笑,转身进了房间。

后来我入了宫,去了赵王妃陶氏身边,做回了她的婢女。

我与陶氏算是感情深厚,十四岁在她身边服侍,三年又三年,称得上是同甘共苦了。

老王爷入京勤王那三年,留下的一干王府女眷,几乎是日日担惊受怕,生怕有不好的消息传来。

我自然也是怕的,想着周彦不知正经历着怎样的厮杀,彻夜难眠。

睡不着的时候,便替换张妈妈,去给陶氏守夜。

有时陶氏也睡不着,辗转反侧,干脆坐起来与我聊天。

她问我:“春华,你睡不着是因为担心长安?”

我掌了灯,同时点了点头:“夫人不是也在担心三爷吗?”

屋内稍稍亮了些,她望着我笑,意味深长:“我与你的担心是不一样的。”

那年我十七岁,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,傻愣愣地问:“有什么不一样?”

陶氏眸光幽幽,看着与平日温婉宽容的她判若两人:“我担心他,更多的是担心自己,他若败了,连累的是我们母子。”

见我一脸茫然,她又叹息一声:“你不懂,也是好的。”

三年之后,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彼时我已经趴在她膝上,眼泪流尽,浸湿了她的裙子。

陶氏摸了摸我的头,无奈道:“傻丫头,你怎么现在才明白,女子安身立命,首先要丢弃的就是自己的心。

“我从前也是爱三爷的呀,新婚宴尔,属实过了一段好日子,后来他有了别的女人,我也闹过吵过,他一个妒字堵得我无话可说。

“夫为妻纲,好妒乱家,这是男人强加给我们的枷锁,如从前赵王府的世子妃,因为一个青楼女子,整日闹得家宅不宁,一开始她就错了,女人可以丢弃的东西很多,唯独身份,永不可弃。

“为什么要闹呢?三爷曾说过,尊卑有别,他纵然有再多女人,唯有我才是正室,不可撼动,既然这样何必讨他的嫌,对他的妾好一点,换一个夫妻相敬如宾、伉俪情深,这才是道理。

“毕竟夫妻一体,他的荣辱,便是我的荣辱。”

陶氏表情淡淡,毫无波澜:“你瞧,赵王府的女人在青州守了三年,来到京中,那些令我们担惊受怕、夜不能寐的男人,哪一个身边没有解语花?”

登基后的老王爷,后宫添了许多新人。

风流不羁的萧瑾瑜,即便是在筹谋皇位,身边也从未断过女人。

……

如此说来,周彦身边有个落落,更算不得什么了。

毕竟京中宦官,哪一个府里不是好几房美妾。

我的眼泪流尽了,将脸贴在陶氏的膝上,冰冰凉凉:“夫人,我都知道的,可是不该这样啊,他们做得不对。”

“对与不对,还不是他们说了算,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是不公平的,可我们连说不对的权利都没有,女德、女训都是他们写出来的,春华,我们反抗不了的,既然如此,不妨活得明白一些,不让自己伤心。”

“夫人,您是怎么做到不伤心的呢?”

她笑了一声,嘴角勾起几分嘲弄:“雁过无痕,把心收回来,永远不要去爱他。”

人到情多情转薄,而今真个不多情,竟是这样么,我呆呆愣愣的。

我在宫内住了半个月,见了周彦几次,每次都是行色匆匆。

飞鱼蟒衣,绣春刀,眉眼阴冷…… 他总是很忙,有做不完的事。

见我在陶氏这里,也不觉得意外,而是将我拉到无人角落,强硬地将我抱在怀里。

他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,低头吻了我的头发,声音柔软、宠溺:“俭俭,乖乖地待在这里,我最近很忙,顾不上你的,等我处理完了那些事,再来接你回去。”

我推开了他,抿着嘴巴,目光冷冷。

他也不恼,看着我笑,如同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:“别生气了,等我们成亲了,我一定跟你圆房。”

说话时,他耳朵有些红,轻声轻语,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,让我觉得有些可笑。

我没说话,转身离开了。

相处久了总是有感情的,陶氏是真把我当妹妹待,她说:“天下男子皆薄情,既然如此,何必要嫁一个太监?春华,我来做主帮你挑个人品甚好的世家子。”

我与周彦的过往,她已然是知晓的。

不仅她知晓,连萧瑾瑜也知晓。

陶氏认我做妹妹,放出话来,要为我择婿。

赵王萧瑾瑜看热闹不嫌事大,亲自送来一沓适龄公子的名帖。

他还说:“尽管挑,实在没有看上眼的,做本王的妃子也成。”

陶氏瞥了他一眼:“三爷倒是想得美,也不怕长安造你的反。”

萧瑾瑜玉扇一收,如玉面颊几分畅快:“长安这人,在青州深藏若虚,来京后深闭固拒,实在可恨,能看他吃瘪,付出点儿代价也是值的。”

我打算离开了。

陶氏为我挑选良婿的时候,周彦已经不在京中许久。

他要做的事,总是很多,要走的路,也总是很长。

好在如今是熬出头了。

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,从年幼时看阿爷守着自家肉摊、娘带我去街上买冰糖葫芦,到丧父丧母,被舅母送到周家。

伯伯伯母音容犹在,李妈妈握着我的手,一遍又一遍地教我写自己的名字——

“俭,德之共也。”

李妈妈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家道中落后嫁于一秀才为妻,生了个女儿。

秀才心比天高,一心读圣贤书,家里贫困潦倒,全靠李妈妈耕地种菜街上贩卖为生。

婆母身体不好,成日要端汤侍药,还得兼顾三岁的女儿,上街卖菜都挑着孩子,那个饱读诗书的男人什么都不干,却惯会拿甜言蜜语哄她——

“娘子辛苦了,待他日金榜题名,我一定好好地补偿娘子,再不让你吃苦受累。”

说罢,又施施然去读他的书。

直到那日,女儿生了场小病,恹恹地不想跟她上街,李妈妈只得一个人挑菜去卖。

临走之前,特意叮嘱了婆母和秀才照看一下孩子。

可这娘俩,一个犯懒赖床睡觉,一个关在屋里读书不出,三岁的女儿想娘了,下了床去找娘,失足掉进了菜地的水井里。

捞上来的时候,已经死了。

李妈妈从街上买来的糖葫芦,掉在地上,沾满了污泥。

哭过几声,悲痛过后,又各忙各的,投入了生活。

两年后秀才中了举人,光耀门楣,欢天喜地。

回家之后李妈妈拿出了和离书。

所有人都说她疯了,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,生活越来越有奔头,竟然做出这种荒唐事。

秀才也气疯了,知道她有心结,耐着性子哄她:“娘子,如今日子好过了,孩子还可以再生,莫要闹脾气了,咱们安心地过日子,今后我一定好好地待你。”

秀才甚至承诺今后绝不纳妾,心里只有她一人。

眼见哄不好,婆母也来了脾气,在窗外骂道:“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,成亲多年生了个丫头片子,还有理了?好好的日子不过,作什么妖!”

李妈妈固执己见,秀才挽留不成,最后愤恨道:“你可不要后悔,莫说我是忘恩负义之人。”

和离之后,李妈妈搬了出来,不久经人介绍,去一大户人家做了佣人,一待就是半辈子。

她是看着周伯母长大的,对她极其疼爱,后来周伯母嫁人,她又跟着到了周家。

我初到周家时,她已经是鬓间有了白发的妇人。

她是那么的慈眉善目,柔软心肠,总是摸着我的头说:“妞妞啊,你要多吃点,多吃点才能长高长壮。”

李妈妈教我写字,一笔一画,认认真真,她很有耐心,即便我写不好,也不会责骂半句。

据说她和离之后的举人丈夫,又娶了妻,夫妻和美,举案齐眉。

举人还做了个九品小官,春风得意,儿孙饶膝。

我不知道李妈妈有没有后悔过,她这一生,无儿无女,孤身一人。

但想来应该是没的,夏天的时候,我午睡,她在一旁摇扇子,给我讲故事。

讲庄子晓梦迷蝴蝶,也讲咏絮才高,晓风残月与大江东去......

很多道理我不懂,她便笑眯眯地说:“你认为对的事,就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,因为只要你认为是对的,无愧于心,那就是对的,即便错了也是对的。”

幼年时与李妈妈的对话,隔了近十年,又遥遥地传来。

“人这一生,就像游在海面上,你会遇到很多浮起的木桩,有的木桩看着很小,实则是空心的,可以将你带到很远的地方,有的木桩看着很大,实则很沉,承受不住什么重量,那么妞妞怎么能保证自己能抱到一根好木桩呢?”

是呀,怎么能保证?我紧张地追问。

李妈妈点了点我的脑袋:“所以咱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抱木桩上呀,你得靠自己,拼命地游,游啊游啊,说不定有朝一日就到了岸边。

“妞妞呀,你可以指望别人,但是指望别人的同时,别忘了自己给自己托个底,这样找不到好的木桩时,自己就是一根好木桩。”

(完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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